《宁夏大学报》副刊《我记忆中的宁大》栏目开办以来,受到了广大师生的好评,许多在宁大生活、工作、学习过的”历史”中人,把自己的“宁大情结”写成文章,发表之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。原宁夏大学历史系退休教师窦连荣先生,看了校报刊登的回忆文章,以给“老同学”写信的方式,给我们写了她记忆中的宁大,还附了说明信,为此,本报记者对窦连荣先生作了专访。
记者:读了您用半文半白文字写的“我记忆中的宁大”,感觉精致深沉,除了当事人之外,一般读者不太了解那段历史。请问先生,您怎么想起用给“老同学”写信的方式追忆在宁大的生活?
窦连荣先生(以下简称窦先生):我看过老师们在《逝水流年》(现在更名为《我记忆中的宁大》)栏目中发表的文章,凡能收集到的我都看,也喜欢看。但我认为,文无定式,即便是同一题材的文章,也应有各种写法,不应只限某种文体,丰富的体裁样式,更容易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。我尝试着用书信这种文体写自己在宁大的经历,意在同一题材的不同表达。而且,既然是给“老同学”写信,就更易于交流,可以毫无顾忌,所谓“同窗数载,暌违已久,关山迢递,后会难期”,正是这种“念想”的表示。
记者: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,您在北京师范大学读本科时,曾多次向著名文史研究家、书画大师启功先生求教,后来在北师大历史系读研究生时,又受导师白寿彝先生指教,这对您来宁大后的治学是否有很大的影响?
窦先生:我在北师大读本科时,和班里几位文学史爱好者主动组织起来,多次去启功先生府上求教,启公也不厌其烦地解答我们提出的那些幼稚而肤浅的问题。1956年,我考取了母校中国古代史研究生,幸得名家指教,但因个人愚钝,未能获其真谛,仅识皮毛而已。不过,我选择历史专业,主要是受国学根底深厚的家父的影响和出于个人的兴趣爱好。
1959年,我从北师大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宁夏大学(前身为宁夏师范学院)任教。其时,大学初创,筚路蓝缕(由脱土坯建住房劳动开始)。1960年,我被下放劳动一年,养猪、掏粪、种地,真可谓是劳其筋骨、饿其体肤。粮食不足,吃的是野菜、树叶,食不果腹,双腿浮肿,还要挑很重的担子往地里送粪。1962年,因国家“暂时困难”,在“关停并转”指示下,宁大历史系“停办”,我遂在校内做些种树、烧锅炉等杂务。1963年下半年,全国开始了“以阶级斗争为中心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”,宁夏大学遭到了又一次劫难。运动开始后,全校上下清思想、查历史、看立场、划成分,我由于“家庭出身不好”,加之说过一些当时认为“右倾”的话,1965年遂被派到宁大附中改教语文。继之,是“十年动乱”。在“极左”思想的指导下,教育制度被否定,教学秩序被打乱,教师队伍遭受了严重摧残。直到“改革开放”,知识分子政策改变,个人命运方得转机。但已蹉跎岁月久矣!
记者:您在重新登上讲台后,加倍努力地工作,曾两次获得宁夏回族自治区“三八红旗手”称号,还被评为自治区社会科学先进工作者,这是否就是您说的“知恩图报”呢?
窦先生:我们这一代是奉献的一代,牺牲的一代,坎坎坷坷一生,不堪回首之事良多。我能重新登上讲台,的确感激涕零,常思知恩图报,遂以加倍工作弥补逝去的宝贵年华,恪尽教师职守,成绩尚可。付出劳动,得到首肯,聊以自慰。作为一名老知识分子,位卑未感忘忧国,但在“老少边穷”地区谋生的,比在发达城市任职者,尝受过更多的苦难和艰辛。究其原因,虽本人无法卸责,但主要是大势使然,个人无回天之力。……斗转星移,时过境迁,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俱往矣,“但得夕阳无限好,何须惆怅近黄昏”。然而我却因伤致残,依仗而行,劫难未了,奈何不得!我平生最大的愿望是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,看来前者尚可,后者无望了。好在我自幼嗜书,古稀依旧,别无他求,自娱而已。“从容养余日,取乐于桑榆”吧。
记者:您见证了宁大的成长过程,又是当时历史系第一位教授,几十年来,您感受最深的是什么?
窦先生:我个人遭遇的政治打击,虽然有个别人政治品质不良的原因,但主要是由于思想路线不对头造成全局性的错误,是我们国家、民族的不幸。最令人痛心的是根深蒂固的“左”的东西,葬送了我们最富有创造力的青春年华,使自己的才华和抱负无法施展,白白浪费了近二十年时光。感受最深的是即使在令人窒息的政治环境中,受害师生顶着沉重的压力,忍受着巨大的痛苦,虽然忧心忡忡,谨慎度日,却仍然默默地工作、学习,充分体现了知识分子的高贵品质和无私奉献精神。为了办好宁夏大学,他们不辞劳苦,挣扎在各自的岗位,真是可敬可佩,不愧为建校的功臣,民族的脊梁。这理所当然地应该称之为“宁大精神”,应该发扬光大。
记者:您在几十年教学生涯中,最值得回忆的是什么?
窦先生:能教出一批又一批优秀学生,是我最引以为自豪的事情。虽然在宁大的很多日子物质匮乏,精神受压,但是只要一走上讲台,我就充满了激情,全身心投入。整日里跟学生在一起,一心扑在教学上,白天给学生上课,恨不能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,晚上去教室里给学生上辅导课,释疑解惑,与学生共同讨论课题。事后又针对他们提的问题,查找资料,编写讲义,不断充实自己,督促上进。所谓”教然后知不足,学然后知困”,我把”教学相长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,终生受用。我认为,一般来讲,教师先行涉猎某专业,在其一定范围内胜于学生是理所当然的,这是指教学期间,至于其后,后学超越前者比比皆是。青出于蓝,冰寒于水者不胜枚举。即便在当时,学生的专业所长也多为教师所不及。我在教学中,经常观察和注意学习学生的优点,和他们平等相处,故而关系非常融洽,这种良好的师生关系一直延续到现在,有的考上博士,或在外地就业的学生,事业有成后仍不忘来宁夏看望我,虽然自己教过的学生有的已依稀难辨了,但回忆起来,至今令人感动。
记者:您了解宁夏大学的过去,也熟悉它的今天,对于宁大的未来发展,有何见教?
窦先生:宁夏大学四十五载风雨兼程,特别是经过两轮合校,办学条件今非昔比,师资队伍大大增强,可以说进入了建校以来最好最快的发展时期。然而,宁大的硬件设施很好而软件相对滞后,校园环境好了,楼层高了,待遇改善了,但是行政部门为教学服务的思想薄弱了,学校在师资队伍建设方面的投入还需要加大。有一些调离宁大的教师恋恋不舍地与我们话别,也谈及这一点。“事业留人”、 “感情留人”是需要的,还应考虑“待遇”。当然,也有的教师敬业精神不够,对学生不负责,只满足于课堂讲课,一下课学生就再也难见到老师了。教师不去全身心关心爱护学生,学生也不热爱自己的老师,不亲师何以信其人传其道?加上社会大环境的影响,有的学生厌学、不钻研专业,很浮躁。另外,还有的学生不讲诚信,考试作弊、造假,实在让人痛心。我们应该想方设法提供一个师生交流互动的平台,促进教学相长。我希望宁大培养出大批敬业的教师、合格的学生,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”。
采访手记:“居高声自远,非是籍秋风”。拜读过窦先生散见于报刊的《秦汉时期宁夏地区的精神文化》、《教学相长》、《君子之行》、《芳邻》等文章之后,早就萌生了采访先生的念头。今数番搅扰,得以面聆教导,未料想先生不光文章好,且健谈,有问必答,毫无遮掩和推诿,并出示了当年珍藏的资料、相片以教,令后生诚惶又感激。手捧着装帧考究、印刷精美的2002年12月上海汉语大辞典出版社出版发行、由窦先生参撰兼副主编的140余万字的《秦汉文化史大辞典》,耳边回响着先生对宁大学子的殷殷期盼,想到年逾古稀的窦老,拖着伤残的腿,以顽强的毅力编纂足以传世的大辞典,其精神让我们无比敬仰。先生丰厚的学养和高洁清正之精神品格,岂是丹青所能书写!
(作者系政法学院2000级辛鸣)
编校 李璐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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